1917年,荀慧生出師。次年,屬于他自己的舞臺人生開始了。當時,荀慧生與尚小云、梅蘭芳、楊小樓等名家合作,演出了他的拿手戲《鐵弓緣》,扮相清秀,唱腔婉約,深受戲迷歡迎。戲散后,尚小云特意把荀慧生拉到會客室來見正在交談的京劇界名流楊小樓和梅蘭芳。一見尚小云領來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女,都停止了交談。尚小云向大家介紹:“二位老板,這是我二哥荀慧生――白牡丹?!?
楊小樓驚訝地大聲說:“哎呀呀,久聞白牡丹,今日得見,真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哪!”
梅蘭芳也向楊小樓夸贊荀慧生,說前不久剛看了他的《胭脂虎》,真是超凡脫俗。
幾個男人笑談間,引起了一個姑娘的注意,但見她細眉秀眼,一身簡單的女學生打扮卻不掩窈窕身姿。從荀慧生進門起,她的眼睛就沒離開過他,定定的,眼眸清亮如水,帶著情竇初開少女的情意。楊小樓覺察到了什么,馬上給大家介紹,她叫吳小霞,是自己的師弟吳彩霞的掌上明珠。
荀慧生的目光和吳小霞碰到了一起,他的心不由得怦怦亂跳。這時,吳小霞把事先準備好的一束鮮花遞了上去,聲稱自己是白牡丹的戲迷。這回輪到荀慧生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發(fā)呆了。如果說世上真的有一見鐘情,十八歲的荀慧生相信這次就是。
楊小樓到底是過來人,他先在吳小霞的眼神中看出了少女的心思,又從荀慧生的眼神里讀到了少男的渴望。君子成人之美,他故意安排荀慧生替自己送吳小霞回家。荀慧生求之不得,一路上兩人走得很慢,相互交談著,小霞恨不能時間能凝固下來。
吳小霞到家的時候,只比她大兩歲的姑姑吳春生正在院子里繡花。晚霞照著吳春生那端莊清秀的面龐,她繡完最后一針,把一件戲服穿在身上,抖抖水袖唱了起來:“海島冰輪初轉(zhuǎn)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宮,好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廣寒宮……”
站在一旁的吳小霞的父親吳彩霞擔心妹妹是因小姑獨處而難過,趕忙稱贊吳春生道:“六妹這身段,這嗓子,沒得比。要是個男的,不讓梅蘭芳?。 ?
“掉包計”讓他錯娶吳小霞的姑姑吳春生

戀愛中的女子的笑意是寫在臉上的。荀慧生依依道別后,吳小霞的心就跟著他走了。她向父親吳彩霞講起今天的名家合作,講到白牡丹時,俏臉兒莫名地紅了一下,接著還學唱了一句《鐵弓緣》
父親不以為然地打斷女兒:“行了行了,一聽就是唱梆子的,粗歌野調(diào)的能和京腔京韻比嗎?白牡丹有什么好!”
父女倆爭論了幾句,不歡而散。當晚,吳小霞輾轉(zhuǎn)難眠,她不知道父親為什么會那樣說她愛慕的男子。
盡管父親不欣賞荀慧生,但新文化影響下的吳小霞敢愛敢追,為了荀慧生她努力尋找一切可能的機會。在荀慧生為《玉堂春》的唱詞發(fā)愁時,她連夜抄寫好了送來。荀慧生第一次和一個妙齡的美麗女子接觸,顯得笨頭笨腦的,本來心里波濤洶涌,話到嘴邊卻只有一句:“謝謝你!可是我不識字?!?
聽荀慧生這樣說,吳小霞決定一句一句教他。彼時,一個教得癡情,一個學得忘情,陶然亭、北海、頤和園……留下了他倆的身影,愛的種子迅速在彼此心中發(fā)芽。
愛到濃時,他們私訂了終身。荀慧生把自己的心愛之物――簫,作為信物交給了小霞,他想一輩子疼她愛她。小霞接過簫的時候,眼淚落了下來。
荀慧生是個不善言語的人,他和吳小霞相好的事兒一直處于半地下狀態(tài),捅破這層窗戶紙的是楊小樓。這天楊小樓又問起荀慧生的婚事,荀慧生支吾了半天才實情相告,并求楊小樓做媒。楊小樓爽快地答應了。楊小樓想,吳彩霞是自己的師弟,這喜事應該是板上釘釘,沒有問題的。
沒想到吳彩霞一口回絕了,理由還是荀慧生那唱梆子的出身,他心里想:“自古文野有別,雅俗不倫,我的掌上明珠豈能輕易嫁給這種人?”
當楊小樓又一次向吳彩霞提親的時候,吳彩霞礙于楊小樓在梨園行的威望,不好再拒絕,可又不愿意把自己的寶貝女兒嫁給荀慧生。怎么辦?他靈機一動,想出一個“掉包計”。
這天他特意買了票,高興地帶六妹吳春生來看荀慧生的戲。
吳小霞高興壞了,她興沖沖跑到后臺跟荀慧生說:“爹已經(jīng)同意咱倆的事了!今天他親自買了票,帶著六姑來相女婿了,你可要好好唱??!”
但吳小霞高興得太早了――正當荀慧生在臺上唱得風情萬種時,包廂里的吳彩霞對妹妹吳春生說:“六妹,這個荀慧生的將來,用楊老板的話說不亞于蘭芳,你要愿意,也了了大哥的一樁心事。”吳春生骨子里是個傳統(tǒng)女子,她相信大哥認準的男人不會錯,就鄭重地點了點頭。
戲散了,吳家兩個女子――吳春生和吳小霞各懷心思,都為一個荀慧生。
回家的時候,吳彩霞大夸荀慧生,聽得吳小霞心花怒放,喜形于色,她想父親真的是喜歡這個未來的女婿了。吳春生則不動聲色,她知道這是哥哥在給自己吃定心丸呢。
五天后,荀家辦喜事了。楊小樓、王瑤卿、梅蘭芳、尚小云等名流歡聚一堂,好不熱鬧。最激動的是荀慧生,想到心愛的吳小霞今夜將做他的新娘,他的心怦怦直跳。
夜深人靜,鬧房的人去了,荀慧生迫不及待地進了洞房,挑開蓋頭的一瞬間,他呆住了――新娘不是吳小霞,而是吳小霞的姑姑吳春生!荀慧生驚怒不已,跑了出去……
新郎官荀慧生一夜未歸,新娘子吳春生一夜未眠。
天亮時,新房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吳春生的侄女吳小霞。吳小霞來到新房,她見吳春生一人含淚呆坐,就全明白了。她拉住比她僅大兩歲的姑姑的手,兩雙淚眼相對。
吳春生羞慚地說:“小霞,我一直蒙在鼓里,我要是知道你們倆……”
“小姑,如果拜堂的不是你,就我的性格我決不罷休,可你是我的親姑姑??!慧生是好人,你好好待他,幫他成為一代名家,侄女拜托您了!”吳小霞跪在地上,吳春生扶起她,姑侄相擁而泣。
這場“情變”,讓吳小霞莫名惆悵,她留下一封信和荀慧生送她的那只簫,走了。信里說:“慧生,今生無緣,來世再結(jié)同心。六姑是好人,好好待她。你一定要沖破阻力,成為一代京劇大家,你一定會成功的。我永遠是你最忠實的觀眾和支持者?!睈矍榭偸瞧嗝赖?,明明握在手中,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如流沙般從手中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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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錯就錯的姻緣
與吳春生結(jié)婚后,荀慧生消沉了些日子,繼續(xù)唱戲。
1919年,上海天蟾大舞臺派人來京請京劇宗師楊小樓率永勝社赴滬演出,楊小樓應允,消息不脛而走。梨園行中人紛紛向楊小樓推薦角色人選,楊小樓婉拒了眾人,說已選定譚小培、尚小云、白牡丹組成了“三小一白”的陣容,這話讓北平京劇界輿論大嘩。楊小樓的親朋好友、師兄師弟一起上門,他們力薦自己的親朋好友,眾口一詞紛紛指責“唱梆子的白牡丹不夠份兒,他不是咱正宗的京朝派”。
楊小樓堅定不移,他對眾人說:“荀慧生的京劇藝術(shù)已有相當高的水平,尤其蹺功技藝可謂登峰造極,扮相俏麗,色藝俱佳,是年輕旦角中的佼佼者?!?
有人不服:“楊老板,荀慧生跟您有什么交情?”楊小樓正色說:“一不沾親,二不帶故?!庇钟腥苏f:“不沾親不帶故,您何必這么抬舉他?”
楊小樓正色說:“因為荀慧生是人才。我楊小樓視藝術(shù)高于一切?!?
楊小樓的話引起了同行對荀慧生的嫉妒,心懷叵測者便蓄謀制造事端――荀慧生演出《鐵弓緣》時,起哄的人突然抄起茶壺茶碗向舞臺上的荀慧生砸去!說時遲那時快,荀慧生的妻子吳春生像猛虎撲上臺護住了荀慧生,吳春生被砸傷了,荀慧生卻毫發(fā)未損。這時候,被“掉包計”傷透了心的荀慧生才感覺到吳春生對自己的感情。
楊小樓聞訊趕至荀宅安慰荀慧生,并表明此次上海之行非荀莫屬,荀慧生感激涕零。楊小樓借機勸荀慧生攜吳春生同行。經(jīng)過這場風波,荀慧生終于認識到吳春生是可以患難與共的伴侶,當夜,荀慧生、吳春生這對年輕夫妻住到了一起,兩人相擁,享受到了情愛的甜蜜。
上海。富麗堂皇的天蟾大舞臺門前閃爍的霓虹燈交替亮出楊小樓、譚小培、尚小云、白牡丹的名字。
首場“打炮戲”,荀慧生主演老十三旦親授的《花田錯》,荀慧生綜合梆子與京劇之長,一上場快步如飛的蹺功,生活氣息濃郁的表演讓觀眾為之一振,叫好之聲不絕。尚小云甘當綠葉為荀慧生配戲,二人珠聯(lián)璧合,觀眾如醉如癡,白牡丹在臺上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風情萬種惹人醉,散發(fā)著強烈的藝術(shù)魅力。
吳彩霞和吳小霞父女這時也在上海,吳小霞從報上看到荀慧生來滬演出的消息后十分激動,買了票來劇場看荀慧生的演出。
臺上的荀慧生光彩照人,臺下的吳小霞淚珠滾滾,淚流過,情便壓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