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薄驈奈?

關于沈從文,這個只有小學文化的湘西“鄉(xiāng)下人”與張兆和的戀情,有關傳記都很少介紹,如王保生著的《沈從文評傳》和美國人金介甫著的《鳳凰之子:沈從文傳》均是一筆帶過,讓人深感遺憾。好在《從文家書》彌補了這一缺憾。
沈、張二人的日記、信件,很多都已遺失,《從文家書》只是殘留下來的一部分,讀起來感覺特別單薄。但從這冊單薄的家書,讀者基本能夠了解到沈從文的另一面——簡單而艱難的生活、執(zhí)著而多慮的個性、豐富而專一的感情。
在中國公學,張兆和不一定是“?;ā保辽偈莻€“回頭率”極高的美麗女孩。一幅攝于1935年夏天的照片,照片中的張兆和的確是經典美女:額頭飽滿,鼻梁高挺,秀發(fā)齊耳,下巴稍尖,輪廓分明,清麗脫俗……
張兆和的美麗和高雅氣質大概讓沈從文一見鐘情,使這個潦倒的書生開始了漫長的求愛歷程。
沈從文跟得很緊,追得很累,而張兆和只是沉默。在肯定沈從文是個好人的同時,張兆和對他竟是毫無感覺。盡管對沈從文連篇累牘的情書不勝其煩,還是個孩子的張兆和卻找不到適當的辦法拒絕沈老師的熱情。她以為沉默是最好的拒絕方式,因而對沈從文的求愛信照例不復??缮驈奈牟还苓@些,依舊勤快地寫他的情書。
在張兆和的同室好友王華蓮看來,沈從文這個動不動哭鼻子的“鄉(xiāng)下人”實在沒法與清麗脫俗的的張兆和相匹配,所以,她不但不幫助沈從文,相反,還說了一些不利于沈從文的話。
當沈從文將此事告訴胡適時,這位出色的“愛情大使”慨然表示要幫助沈從文解決難題,并認為如果自己出面,事情應該不會太難。然而,胡校長顯然高估了自己的能量。
1930年7月的一個下午,略顯靦腆的女學生張兆和出現在胡校長的客廳。剛見面時,胡校長大夸沈從文是天才,是中國小說家中最有希望的。待得知了張兆和的態(tài)度后,胡適才“不再嘮叨”了,只是“為沈嘆了一氣,說是社會上有了這樣的天才,人人應該幫助他,使他有發(fā)展的機會!”言外之意,乃是怪責張兆和不積極幫助沈從文這位天才。在隨后寫給沈從文的信中,胡適說:“這個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愛,你錯用情了……不要讓一個小女子夸口說她曾碎了沈從文的心……此人太年輕,生活經驗太少……故能拒人自喜。”看來,胡校長的愛情觀真是大大落后于形勢了——張兆和不接受沈從文的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她又何曾有“拒人自喜”的心理?再說,你胡校長看上的男人,難道她張兆和也非得看上?這是什么邏輯呢?
沈從文的信并不是一味鋪張濃烈感情,他只是娓娓道來,像是與張兆和講道理。但從平淡的文字中,讀者分明感覺到那種“舍你其誰”的韌勁。在1931年6月的一封信中,他以做張兆和的奴隸為已任。他說,多數人愿意仆伏在君王的腳下做奴隸,但他只愿做張兆和的奴隸:
“‘萑葦’是易折的,‘磐石’是難動的,我的生命等于‘萑葦’,愛你的心希望它能如‘磐石’。
“望到北平高空明藍的天,使人只想下跪,你給我的影響恰如這天空,距離得那么遠,我日里望著,晚上做夢,總夢到生著翅膀,向上飛舉。向上飛去,便看到許多星子,都成為你的眼睛了。
“××,莫生我的氣,許我在夢里,用嘴吻你的腳,我的自卑處,是覺得如一個奴隸蹲到地下用嘴接近你的腳,也近于十分褻瀆了你的?!?
愛情使男人變成傻子的同時,也變成了奴隸!不過,有幸碰到讓你甘心做奴隸的女人,你也就不枉來這人世間走一遭。做奴隸算什么?就是做牛做馬,或被五馬分尸、大卸八塊,你也是應該豁出去的!
貌似平淡的字里行間,透露出沈從文對張兆和那種已濃烈到無法稀釋的愛情。
沈、張的家庭生活到底如何,受沈從文多年親炙的汪曾祺說過這樣一句話:“沈先生的家庭是我見到的最好的家庭,隨時都在親切和諧氣氛中。兩個兒子,小龍小虎,兄弟怡怡?!?
《從文家書》很單薄,但也很感動人,張兆和跟劉洪濤說:“書出來以后,我們這一代的朋友,看了以后,都感動得不得了。李健吾夫人尤淑芬說她拿到這本書看到深夜,被迷住了。她說,我想你一定是帶著眼淚寫的,我也是帶著眼淚看的。許多事情過去不清楚,糊里糊涂就過去了?!?